花前·5(Shay Cormac/ Arno Dorian)

人们经常提醒自己或说教他人的“珍惜当下”,的确是很容易被遗忘又偏偏很重要的诫条。现在拥有的司空见惯的美好在人生奇妙的波澜起伏之下,会意料之外地在下一秒就悉数失散,没有线索和千头万绪就无影无踪,不免后悔莫及。


像是现在,还有三天,在谢伊不确定他该称之为长或短的时间内,被他豢养了快一年的臭小子亚诺就能回家了。而孩子不在屋里,他读着报纸,自认为自己心里应该盘算些什么,又寻不到可供参考的蓝图。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恍恍惚惚,是属于极其微妙难以言宣的时长,是属于那种建立起来的短暂关系并不至于舍弃不了可是当真要丢掉决意遗忘之际又会感到惋惜的尴尬时长。


谢伊收到消息之前,由于亚诺在这段时间里长高了小半截,原本穿着的以及霍普大方赠送的那些衣物都开始显小。他瞪着孩子裸露在衬衫外一小段雪白的腹部,做了几日的心理斗争后硬着头皮在社区附近的商场里决定随手拿几件稍大些的童装,并祈祷不要碰巧遇到熟人朋友,因而产生些注定会越传越走样的误会与谣言。


首先那可绝不是个坏消息。他并不惊诧于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从海的另一端追踪到这里的,鉴于亚诺的名字里不存在丝毫爱尔兰的印记。


先前谢伊多次询问孩子的出生地,而小鬼头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抓着拼图认真思考,又或是没礼貌地指一指自己想要吃的零食将话题迅速终止,完全没有配合给出线索的意愿。尽管对其中原因一无所知,谢伊没有强迫他。毕竟对方只是个小孩罢了,他如果穷追不舍地问会显得不够成熟体贴。


总而言之,物归原主,皆大欢喜,他什么也不必再管,只需把这只烦人的小动物安然无恙地交还到孩子的父亲身边就万事大吉了,谢伊发誓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从挂断警察的通知电话开始,他便如释重负,把方才从货架上取下的几件衣服重新放回原处,快步离开了消费水平属于明目张胆抢钱氛围又令他浑身不自在的童装店。


他拧了钥匙解开锁,亚诺听见玄关传来的响动就会赤着脚丫小跑到大门口,确保谢伊一拉开门缝往下就会瞧见他,随后便拽着他的裤子说要吃苹果糖。


谢伊通常不让亚诺吃太多的甜食,毕竟如果不幸蛀牙届时要自掏腰包的还是他自己,因此把那些愉悦身心又害人不浅的糖都藏了起来。一年间亚诺曾成功找到过两次糖罐子,却因为忍不住一次性拿走太多而总被他识破后教训一顿。


谢伊的心情蓦然变得难以描述,连他自己都不愿翻开仔细辨别。他把糖塞到孩子的手里,若无其事,稀松平常地告诉亚诺他的父亲三天后就会来接他回家时,亚诺正一口气拆了两颗糖的包装纸要吞进嘴里。


语毕,他毫不在意地把目光专注于新闻报纸的头条。听到细碎塑料纸的声响不断,谢伊能猜得到臭小鬼又变本加厉地取了更多的甜食。他不准备阻止,反正这是最后一点,风卷残云完了他不会再去添购,也没有必要了。


在他重复在心里默读了无数次封面右下角的副标题后,亚诺把糖咽了下去,开了尊口勉强给出一个简短的回答:


“不回去。”


平时只有寥寥数句诉求的孩子时常能出其不意地给自己捎带各式各样的惊吓,这一点即便到了临近分别的日子也未尝改变哪怕分毫。谢伊大概应当多些感恩戴德,万一亚诺是在他父亲接他那日才冷不丁地丢出重磅炸弹,场面就狼藉满地无法收拾了。


接着他感到唐突以及不可理喻,觉得孩子刁蛮任性。他根本无法理解也不能揣摩这是出于什么缘由,在他看来,以最需要家人的年龄离开最温暖的避风港如此之久,终于到了能回家的时刻,怎么可能不愿意?


他还记得初次见到亚诺的场景。孩子看起来也不像是遭受过虐待的可怜模样,即便在说起长句来不太利索的情况下,也不影响臭小子像个司令一般冲着他颐指气使,相当嚣张,谢伊向来都断定他是被娇生惯养的。


他深呼吸两回合,试图心平气和地追问原因。小家伙低着头回避不予回复,任话语穿耳而过,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做着与平日无异的琐碎小事,视线始终锁定在杂志上,拿着笔一通乱涂乱画。


谢伊本来对小孩就耐心不足,何况无论他说什么都一声不吭的小鬼着实令人恼火。在最后的隐忍逐渐被磨蚀干净粉都不剩时,他重重摔下手里的报纸离开座位,把孩子手里的杂志猛地抽走。


而这一粗鲁的举动似乎触发了什么暗藏在虚伪表面之下的开关,不言而喻的风力促使孩子沉默着倏地起身跑了出去,很快不见踪影。


而谢伊快速走到门口,“砰”地一声把门甩上,回音不甘地响彻走廊。


他逼迫自己静下心来坐回沙发上,把头条下方的详细内容读完,尽管他确信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这不是头一遭,但会是最严重的一次。过去亚诺也总在闹别扭无处发泄的时候跑到大楼外边躲起来生闷气。普遍情况下,谢伊过几分钟就会跟着出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揪出来厉声训斥。亚诺不会顶嘴,委屈的眼神往四周飘来飘去就是不看他,在他不耐烦地重复了两次“听到没有”之后敷衍了事地点头。


不过之前那几次就跟不痛不痒的火警演习似的,雷声大雨点小。眼下谢伊切实产生了无法忽视的怒意,想不通的个别问题,得不到解答在脑海里来回梭巡盘旋,纠缠不清。


直到太阳都快要落山,天色渐暗,有几颗星星摇摇欲坠了,他才放下成年人一贯秉持的无聊自尊站起身。


找到亚诺的任务本身谈不上困难,只消几分钟,孩子一直都躲在同一个地方。那团小而脆弱的影子蜷缩在那里,基本就是等着他发现,抑或自投罗网。


谢伊拉过孩子稚嫩的手腕,谨慎使用不会弄疼对方的力道,也没有说一句话。无论是愤怒还是担忧,都在孩子出现在视线中的瞬间烟消云散。而亚诺亦一言不发,盯着地面的石板,乖顺地任由他牵着手往回带。


那天晚上,亚诺没有抱着枕头敲开他的卧室门,独自睡在客房里,理应是遂了谢伊的愿的。


亚诺没有在接下去的三天里再无理取闹惹事生非。他不争吵,不提任何要求,甚至不和谢伊说话,不看电视不玩游戏也不翻杂志,除了吃饭睡觉以外的时间都闷在自己的房间里。门虚掩着,安静得令人害怕,谢伊多次经过也没有往里面探究一眼。


孩子的父亲来接走亚诺的前夜,谢伊主动请缨揽下了个需要出差的项目,也顺理成章地让连姆帮忙交接,成功在要告别的那日缺席了——他实在不希望在那种情况下在场,看起来无疑还对他怀恨的小动物不会好好和他说再见,而他自己对此类棘手情境如何对付也不甚了了。


关于亚诺的东西全部被收拾妥当,谢伊心虚地把有关这个孩子的所有痕迹全部拭净,然后把客房就这样空关着,不放任何私人杂物,纯属鬼使神差之举,没有任何逻辑。


谢伊之前认为亚诺不可理喻,他不敢承认是他错怪了对方。尤其当他意识到自己不及想象中铁石心肠,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家伙的时候,不得不认命,不可理喻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点了夜灯,把书翻过一页。威士忌的麦芽香至少能换来半晚安睡,长年累月白驹过隙,他还是能忘记,生命里有过这样一个算不上熟悉也不能说陌生的孩子,时刻牵动他的情绪。




ACV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大嘘)其实我就是等着写这个,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太太平平写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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