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Leone Abbacchio/ Giorno Giovanna)

- 居然赶上了(泪目)

- 臭小咪生日快乐

- 给我画了第二份手书的小翅膀也生日快乐

- 太久不写日常类手感非常不好请将就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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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开对外的一些不足为道的个人资料当中,乔鲁诺声称自己是在完成了大学的精神医学学士学位的课程后的毕业散伙饭上,在一半尽兴的欢声笑语和一半纪念青春的眼泪中首度克制地少量饮酒,而事实是初次于诊所实习后金发少年便拐入超市的酒精饮料区沾染了此类一级致癌物,接着在兴许不是最理智的状态下做出了放弃保送研究生以及专业对口的医生职业的决定。


尽管如此,这项影响着他未来仕途的重要决策在往后几年间纹丝不动,有如被封存不再启用的悬案卷宗,追诉期飞快流逝后被盖棺定论。年轻的精神医学学士一面仔细阅读着可供参考的心理咨询记录以及他人留下的数则详实的临床报告,一面无意识地咬着笔头意图重新审视事关日后生活的关键选择。金发少年家境优渥,他着实没有必要和执念去苦心寻觅一个高标准的行业以及一份高薪岗位来谋生,家族世代维持良好的优质人脉也注定了乔鲁诺今后的工作单位不会有令人羞于启齿的名头和四处刁难的上司与同事。然而作为丰厚产业的法定继承人,金发少年不屑于坐享其成地握着数十张风光的资产证明,亦不甘于当一名失去家人背书便一事无成的典型纨绔子弟,这也使他在浏览过五行八作权衡利弊,最终挑挑拣拣出了精神病医生这一头衔来。


未能将一切周全考虑确然是金发少年长久以来的一点点小缺陷,他无时不刻地总结自己过往的教训积累经验以防下一次的冒失犯错。在实习期间乔鲁诺所遇到的,所记录的所有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和“旷世哲论”,有厚厚一叠堆积于实习医生的书桌上,边缘发毛的诊断建议和专业医生开具的潦草处方里留存着金发少年始终解不开的教他彻夜难眠的谜。当乔鲁诺意图参与同患者们的沟通交流,却难以置信且手足无措地发觉自己对不少患者的思想理念有着无法言说与描绘的认同感时,他断然买了一整瓶红酒带回宿舍,分别在清醒和酒后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心理人格精神疾病自测题分别做了两份。


凌晨宿醉醒来,年轻的精神医学学士揉着剧痛的太阳穴抱着一大瓶矿泉水狂饮的同时不由得开始质疑这些心理测试题的作用和意义,它们究竟是精神疾病的探测仪还是害人含冤入狱的非法证据和桎梏。达到及格分的答卷被金发少年闭着眼睛折成一架架轻盈而脆弱的纸飞机,悠悠然于宿舍中,舍友轻微的鼾声中漫不经心地低空飞行四处失事,撞到别人的床脚,撞到晨雾弥漫的窗玻璃,撞到金发少年尚未止痛的额角。当每一架无人乘坐的简陋客机均恰好落入废纸篓中,随之一道作废告终的还有实习医生原定的职业生涯规划。


乔鲁诺庆幸自己能够在学习深造的阶段就发现自己与精神病患者的共同点并悬崖勒马。假使他与病人有过多的认同乃至难以抑制的代入感,有朝一日他的正常人面具将再也无法维系,给出合格的心理问卷答案了。毕业前夕,金发少年婉拒了熟人朋友的引荐函,走马观花地了解了人力资源行业后以个人身份向几家待遇颇优的大公司的人事部门投去了简历,一边等待面试通知一边拆开一枚甜到发腻的布丁,在互联网上搜索其他应聘者的面试过程以取经。乔鲁诺猜测所有的面试官都会饶有兴趣地询问他放弃在精神医学领域深耕的理由,而他早已编好背景故事以应答如流——他曾思忖过是否如实相告,但体念招聘人员工作辛苦薪资水平普通,年轻的精神医学学士温柔地摒弃了此版本答案以免其造成精神伤害殃及无辜。


斟酌了前景与各项福利措施以及基础薪资,乔鲁诺在三份录用通知书中挑出一份,提前一周在办公单位的附近找了一间价格合适的单身公寓。他选择的公司是一家目前势头凶猛的独角兽企业,目前正着力于开发社交平台,且在此基础上拓展各项业务,同时也承办其他相关的项目。不少同僚好奇金发少年在大学的履历,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频频议起,而当乔鲁诺分享过离奇的临床报告与医患沟通,又往往会被嘈杂的笑声包围,夸赞他独一份的幽默感。旁人会把这些当作笑话看待的回应在金发少年的预料之中,年轻的精神医学学士在心底深深叹气,而后又不禁狐疑,那些不理解,不合时宜的笑声是否才是精神正常的人所持有的反应。


大约是舍不得自己四年来的十载寒窗打了水漂,乔鲁诺暗自运用起了还没有生疏的临床心理学来逐个分析自己面试过的应聘者以及各个部门中遇到过的同事,根据他们的日常言行简要地归纳其个性特征,算作每个人的初始病历书。异常出色的应变能力让金发少年在新的环境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世俗社会的烟火气也令他感到有脚踏实地的舒心,两个星期之内他基本熟悉了公司上下所有的员工,无论与谁都能进退得体地说上两句话。


一日周五,工作群组传来了饭厅有一桌子下午茶甜点的消息,乔鲁诺放下工作来到走廊中。两侧的办公桌椅空无一人,远处有奶油蛋糕的香气弥漫以及熙熙攘攘的声响,煞是热闹,金发少年慢悠悠地往目的地去,无意间撇到技术部的办公区域还有人在,而他驻足,在回忆中细细对照,竟无法从已知的病例中找出对方。乔鲁诺凑近过去时对方正埋头趴在桌子上旁若无人地午睡休憩,电脑屏幕上是系统默认的屏幕保护,他稍微弯腰侧头去读对方桌上的名牌上显示的名字:


“阿帕基。”




***




得益于素来热衷于预演事件的习惯和炉火纯青的察言观色的能耐,乔鲁诺可以堪称擅长地应付团建之流的社交应酬场景,犹如人类社会中的变色龙,根据当前需求来选择隐藏起自己的踪迹抑或向目标观众有目的地展示以谋取利益。绝非金发少年乐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切换粘在皮肤上的假面不知疲倦地画上体现嬉笑怒骂的神色,只是随着年龄渐长,从大学期间敛财分赃饱其私囊的学生会与自命不凡的社团组里中他所窥见的成人世界一角的乌烟瘴气中,他业已习得蜕去一层脆而不坚的皮,脱离自身家庭背景能够提供的权势底气,刻意尝试迎合他素来鄙夷的唯利是图,去虚与委蛇,趋时附势。


这状态固然称不上自在逍遥,但毕竟在用人单位不同于大学校园,每个月都有人慷慨大方地往他的银行卡上转账一笔不薄的薪水令乔鲁诺保持住这一副驯良和善的面孔。恰好简装修的单身公寓尚有几个空位摆放应届毕业生的小小理想,加之在入职两个月后的评选中,乔鲁诺出尽风头毫无悬念地拿下了优秀新人嘉奖,随踵而至的额外奖金,升职至人力资源业务合作伙伴和增幅可观的涨薪让金发少年根本无暇思考宇宙的边界与自己仍旧在不断延伸的个人病历会在光年之外的哪一个陌生星系相遇,微小的阶段性胜利促使他在并不熟悉的部门同事向他道出恭喜时亦能流畅优雅地回以点水不漏的社交礼仪而不会对自己产生憎恶的情绪。


曾经的学业和实习经历赠予金发少年的职业病尚在他的身上肆意发挥着余热,教他从周遭走动的人物的行为逻辑与表现中读取出其生平,分析其特征以便为自己所用。在同僚们一波又一波的声浪汹涌中,室内聚会的游戏换了一个又一个,乔鲁诺瞳仁的余光里快速锁定阿帕基的位置,对方恪守与喧哗聒噪之间的安全距离,从饭厅的桌面上取走了一部分食物倚靠在固定饮水机的附近默不作声地用餐。


年轻,且毕业成绩名列前茅的精神医学学士不得不坦承阿帕基是在整个企业中他所遇到的最令人费解的一员。对方面相冷漠轮廓硬朗,明确了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不会回绝未有文件明示的一些琐碎的技术需求;虽做事干净利索,而似乎严重缺乏工作的动力,更别提在单位里特地戴上一张得体的假面。在一次午休时乔鲁诺拐弯抹角地向布加拉提打听过,大约四年前单位的规模尚小,员工的年龄构成以年轻人为主,急需用人之际也不挑肥拣瘦,只要够用就招募麾下。因此到如今尽管公司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个别最初在互联网业界没有职业理想的员工依然流露出了离职跳槽的强烈意愿,例如阿帕基。而残酷无情的现状则是,为了减轻自身招聘新员工的负担,节省业务部门培养新人的成本,人事部门苦口婆心地通过劝导,涨薪升职,增发年终奖,暗箱操作年会奖品等等的方式以尽可能稳定住这些员工,待到他们抵达了一个被日复一日的工作磨平棱角,可以成熟地放弃不切实际的梦想的阶段,人力资源管理方算作巩固完成。


给予过多关注于某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同事不符合金发少年所运营的面具,故乔鲁诺适时地将话题引导至别处,与此同时他深刻意识到,无论是去担任精神科的医生,还是在独角兽企业做人事,其本质说不定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云泥之别。社会中流动的所有人都是蚂蚁,朝不保夕的萤火虫,在或大或小的透明玻璃密封罐中为寻求一条进抵明日的出路而前赴后继,只是有的人在一个名为企业的密封罐中,有的人在一个名为精神病院的密封罐中,金发少年兴许可以争取到提着这些萤火虫灯的权力,而没有谁可以担保他不在另一个更大更纸醉金迷的密封罐徒然地耗氧,浪费生命去清除手中的萤火虫灯内绵延的漆黑干尸。


万千思绪害得优秀新人失去了玩乐和应酬的兴致,拿走一整包黑松露巧克力曲奇抱在怀里坐进柔软的沙发里窈陷,在手机的小荧幕上百般聊赖地浏览社交平台软件上的资讯打发时间。这款因新近于网络走红而全体员工被迫下载的竞品,应当不能算作人事部的业务之一,推荐算法也好,大数据也罢,都不是金发少年透彻了解的领域。乔鲁诺利用社交平台上的一条条博文视频,博主的性别昵称头像,所属地区甚至上线时间来做识人训练,他不得不说收获颇丰,网友们精心雕琢的各色互联网面具极具启发性,令他也难免想往自己的社交面具上添油加醋,好显得愈加真诚。午休期间金发少年曾无意刷到过一则夏威夷风情披萨的试吃短视频,在“他们为什么不能单独吃菠萝罐头和披萨面饼”的困惑和披萨上有充满违和感的黄色块状甜味水果的恼火中难得费心编辑了一条评论,牙尖嘴利称“以后的教科书回顾历史时会将本条视频定性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到了晚餐时间已猎获评论区最多点赞。指尖麻木地划过屏幕扫荡内容,金发少年草草查看其他网友留下的乏善可陈的回复,忽而被一行文字吸引了视线:


“急聘能够制造反制夏威夷披萨加农炮的武器的高新人才,薪资面议,福利齐全。”


乔鲁诺忍俊不禁,正想点进陌生网友的主页一如既往地捏造其生平,逐渐失控的划拳拼酒游戏唐突降临到他的头上。没有准备的优秀新人不受运气的眷顾连输三把,愿赌服输则需要饮下三杯同事特调的度数不明的鸡尾酒。他虽然对自身的酒量还算有点自信,惟恐在半醉半醒的情况下把模糊的面孔权当精神病患而开启心理咨询和疏导由此成为公司内部的都市传说,当乔鲁诺犹疑着要不要接过一杯尝尝味道,而已然神志不清的部分同僚乱作一团时,一双手不经意间穿插进入他的视野,夺去了那三只酒杯。


“时间已经不早了,要不下次吧。”


这似乎是乔鲁诺第一次听见阿帕基说话。




***




属于阿帕基的病历本一片空白,经验不足的主治医师再次描摹对方的名讳后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地琢磨着一个恰适妥帖的开头将对方的近期表现做一份周全的盘点,而这远比从病院实习的诸多匪夷所思的案例中榨取精华来选取一个新颖又可行的研究课题要来得艰难数十倍。


彼此完全不相熟的情况下,生人勿近的软件工程师自作主张地替不知深浅的金发少年挡下了三杯酒,但是他们的关系并未因而有任何实质性的惊心动魄的发展。他们仍旧是不同部门业务基本无重叠工作基本无配合的君子点头之交,偶尔在廊道上不偏不倚擦肩而过,彼此都正和其他同行的人对话。乔鲁诺费尽心思找到充分的借口数次坦然前往鸦默雀静得只余催眠的键盘敲击声响的技术部门时,与阳光明媚的往常别无二致的是,阿帕基不是在焦头烂额地做上级或其他部门的技术需求就是正大光明地趴在桌子上用睡觉消耗办公时间,期间他们唯一一次距离不超过半米的会面起因在于米斯达新近上线的暴打老板的小程序试验版,双方分别作为编程人和休闲玩家均给出了参考性十足的建议附加对内容不够激进大胆的批判。金发少年垂着头直眉瞪眼地听着对方压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寻找能够礼貌自然插话的空隙,而直至银白色发梢悄然离开视野范围,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与他发生过有意义的互动,似是三杯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鸡尾酒穿肠过腹了无痕迹,似是水波不兴风恬浪静,当他的目光穿过层层涟漪努力地盯住水底摇晃的影子,却只能瞥见自己的。


真是奇怪的人,乔鲁诺暗自在心底直犯嘀咕,声音却细微得连他自己也无法清晰地辨别,于是他心知肚明自己很难刻意忽略对方,故而难得一见地怏怏不平。优秀新人掩盖形迹,灰溜溜地回到工位上,手机屏幕亮了亮,他往嘴里塞了一块焦糖饼干慢条斯理地咀嚼,决意把这愚蠢的当事人不屑一顾的巧合抛诸脑后,快活地争分夺秒当一名还没有被社会毒打到光滑的青年人。


有一条分享消息来自早前给自己的评论回复过的那名网友。乔鲁诺对其人感到好奇的主要原因是在彰显个性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信息爆炸时代,除非是受到雇佣的注水军团或者机器人账号,没有人甘于顶着一串注册时系统免费提供的乱码昵称和平庸得泯然众人的默认头像在社交平台上当一位没有包装介绍衣不蔽体的透明人,也不会绞尽脑汁打出一行显眼的回复。主页里空空如也没有线索,纵精神病医生医术高超亦束手无策,而强烈的求知欲驱使他仓促地动动拇指主动发起会话:


「看起来是真人操作的账号。」


半小时后当医生再度收到患者的信息,默认头像被替换成了某位他叫不上姓名的意甲明星,而昵称则由出生地和一串不知所谓的数字组成,私信界面上的简短判断被不置可否的一枚系统自带的表情所回应,而他手指同样轻轻点触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表情后,鬼使神差地点击了关注。金发少年诧异于互联网上存在着这样特别的个体,双方就“意大利应当出台披萨食用规定法案”达成共识,此后他便时不时地推荐值得一品的餐厅菜品,分享一些造作浮夸抑或哗众取宠的内容进行好一番尖酸刻薄的讽刺,断断续续地聊着,不知不觉成为每天定时定点的忙里偷闲,持续了半个月之久。


乔鲁诺非常满意网友模糊的身份,毋论多么越界跳脱的,荒诞不经的观点他都不畏共享,而陌生人也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异想天开和道德败坏,对他投下的重磅炸弹轻松消化。周末放松时光,金发少年趴在床上晃着双腿,注视着聊天窗口上网友正在输入的标记,期待着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以出人意料的黑色幽默编织出一张细密结实的滤网,将他脑内撕扯不下的疼痛却不见血的病态苦难筛出具有喜剧甜味的小熊软糖,红色的是血液染成的,半透明的是人体组织液形成的,他想他应该不会吃,但是不介意用牙签一点点将小熊的脑袋戳个对穿。


是故优秀新人快意当前,无暇顾及琐杂之烦扰,持续刷新首页寻觅适合荐举或苛评的新内容,推敲着回复的字句。高中毕业后再也没有联系过的同学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他当前所属行业,贸然发的短信赫然出现在屏幕顶部的横幅处,向他寒暄,半吞半吐地谈论工作,金发少年不假思索地点开其电话号码果断设置了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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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饭厅每天下午都有新鲜的餐后水果供应,有时是应季的鲜切果盒附带一次性餐叉,有时是未经削皮切块的原生态果实。乔鲁诺拿走一个苹果下意识四处环顾,与平常一样没有看到阿帕基的身影,从微波炉钢化玻璃的倒影到放置果子的盛器锤纹折射的万花筒均杳无音讯下落不明。金发少年举起一把水果刀,刀刃不紧不慢地为苹果削去红色斑驳的衣装,挖去因略有磕碰而提前氧化的部分,一块一块切下的了无生机的果肉块叮咚落入碗中之际,经过漫长的十分钟妄自揣测,年轻的精神医学学士萌生出一个有待试验的无趣念头。


他把切好的水果堆积在盘中摆好餐叉为其他同事提供便利,又从中分出一碗来端在手中蹑手蹑脚地离开。在前往自己的工位的路上不可避免地会经过技术部门的办公区域,金发少年探头探脑踏足其中,一再踟蹰是否要在阿帕基午睡正酣时冒昧打扰对方没有代码的清梦。碗被安放于阿帕基的办公桌上细细一声脆响震撼大气粒子,空气中的粉尘扑簌簌地下坠,拉下一层隐秘的夜幕和繁星话剧。


对方慢慢支起颓然的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或者乔鲁诺该好心提醒一下对方被压得发红的额头看起来好似高烧不退,靠窗的方位春光和煦,因此对方棱角分明的黑色通勤外套也显得线条柔软,炙热滚烫起来。


“什么事?”对方沙哑地问,谈不上愉快也远不及气恼的语气。


金发少年把苹果碗往对方的手心里推过去。其实在此前他多次提醒过阿帕基午休期间可以去领取自己那一份水果或者下午茶,说到底这算是单位福利待遇的一环且对身心有益,不过对方敷衍应答却没有付诸行动也在年轻的精神医学学士的预计之中。为了还上对方大约毫不在意的人情债,长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负债人集中训练了苹果去皮切块的技巧,恰好赶上这一次的水果盛宴作为期末考试。


如果是橘子就简单多了,他心想,然后说:“快点吃吧,不吃要生锈了。”


乔鲁诺知道阿帕基不会拒绝,就像那些电子邮件里其他同事拜托他去处理的需求,总能获得对方简短而快速的响应。隔了一会儿,他的债主完全清醒了之后,稍显拘谨心虚地向他道谢,水果叉刺破一块果肉,令金发少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熊软糖,在空气中长时间暴露之后开始融化变质辨认不出原型来。


为了庆贺项目的阶段性胜利,翌日业务拓展部门经理请客所有人吃午餐,乔鲁诺则偷偷发消息向其推荐了附近的一家性价比优秀的餐厅。他抢先占领了阿帕基身边的座位,友好地向对方打招呼,随后捻着自己熟稔无比的菜单虚情假意地询问对方是否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他感觉自己应该知道答案,如今的种种反复动作只是在谨慎地确认自己推断的过程没有纰漏。坐在他左侧的男人有些难以言喻的不自在,挠了挠后颈挑了一份奶油披萨。


金发少年收回自己紧追不舍的目光,试探性地往那枚小小机器上打字,向近期相熟的网友发送今天用餐的餐厅的相关信息,以及三四道独特的菜品。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半梦半醒时,他的思绪亦在漫无边际的海面上随波逐流,时而探究阿帕基有没有打耳洞,时而猜测对方会在什么位置留一个什么样的刺青,对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畏惧疼痛的人。


团建接近尾声时,腿侧的震动唤回些许人生在世的神智。金发少年解锁了手机屏幕,正中间是一条来自社交平台软件的提醒信息,横幅上简单显示着网友的昵称以及那条回复消息的内容。


“今天凑巧已经和同事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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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鲁诺在使用那款作为竞品的社交平台的初期便有过一个未经证实但逻辑通顺异常的猜想,可他从未有意求证。金发少年认为聪颖过人反倒是一种愚不可及抑或负面特性,长此以往位于脚下的这座巨大的球形精神病院即将失去为数不多的优点——神秘感,糟糕透顶的是它的形象会从生机勃勃百鸟鸣啭的生态公园转为锈迹斑斑秽气弥漫的万人监狱。与生俱来的奇怪直觉动辄给予他可有可无的指引,教唆他去揭开朦胧面纱一探究竟,他亦屡屡自作聪明地把过往经验教训置之不顾,探出橄榄枝去拨动覆盖在真相至上的半透明布料,抖落欲盖弥彰的尘埃。


除了受到雇佣的注水军团或者机器人账号,也会有被迫注册账号使用这个社交平台体验的人群。随着软件短期内的突然爆火,会和他们单位执行类似指令的互联网公司应该不在少数,那些没有业务需求的人也可能不对账号做任何个性化设置,换句话说,屏幕对面全然陌生的网友兴许就是他身边的同事。乔鲁诺无所事事地用那些承欢献媚剧本精致的短视频贡献播放量并消磨时间之际,曾灵光乍现地想到过这种万中无一的概率,最终鉴于可能性微乎其微被他从脑海中删去。


约莫一周之前的一次普通的同事聚餐中,乔鲁诺意外得知了近月与他隔着两张晶片传书的角色的真相。他的座位在阿帕基旁边,于是金发少年在对方身后屏声静气地用锐利的眼神往对方的后背书写“一板一眼的臭石子”诸如此类的评语以斥责程序员的漠然怠慢,而后由于对方顺手替他挪动了椅子便于他入座不得不愤愤然取消评价择日再议。乔鲁诺过去来过这家餐厅几回,掌勺的大厨与家族成员是旧识,也出品过数个没有写在菜单上的私人化定制的优质菜品。他捏着菜单一角查看新的餐点的原料,没话找话地请阿帕基推荐一二。瞪着窗棂和树影发呆的同僚回过神来,打了个呵欠,抬起上臂支着恹恹的脑袋,随口报出三个菜名。


那三个菜名和乔鲁诺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和后厨会特地为他烧制的一模一样,和他前日推介给网友的一模一样,却与他预计的对方的回答相去万里。金发少年感到不可置信,甜点到了嘴边忘记往齿间塞,空余的另一只手慌慌张张地在过往的聊天记录内容中寻找蛛丝马迹,而故事的主角毫不知情地坐在他身侧专心对付食物。乔鲁诺记得有好几个网友告知他正在加班的夜晚也恰好是公司软件版本更新的时机,为了确保顺利上线技术部门怨声载道地加班到深夜,而彼时人事部的优秀新人仍旧打算将其定性为不计其数的偶然。


此后他再三地同对方进行弯弯绕绕的确认,再往后,金发少年认命了。尽管阿帕基的言行和互联网上的形象似乎没有半点瓜葛,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还没有什么机会成为对方的朋友或熟人,洞晓对方的为人处世以及生活态度。频繁地使用午间的新鲜水果讨好之后,大概是确信自己背负着巨大的人情债,当金发少年拜托对方周末帮忙到他的住所去安装餐边柜时木讷地点了点头。那一天对方午睡时,他胆大包天地举起手机拍下数张对方睡觉的模样,撩起对方一侧鬓边的银色头发以确认对方到底有没有打耳洞,回到工位后贴心地给“网友”分享了一则程序员地狱笑话。


待到时机成熟,乔鲁诺会挖出对方聊天记录中所提到的那位“头发亮得刺眼的烦人同事”姓甚名谁。他将乱糟糟的暂时不想整理的物品堆进主卧关上门,在公寓做简单的清洁工作的同事对自己主动的招惹,工作同僚之间边界感的缺失表示难以置信和深刻反省。也许他是有些喜欢对方的,至少他不否认,倘若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是属于他乐见的发展。


无风的炎热天气,室内的电风扇被调到最小一档,以免吹动家具安装的说明书。而阿帕基似乎对这些复合材料木板和螺丝格外在行,把频频被掀起的纸张弃置一旁,扎起头发。对方安装的速度非常惊人,金发少年攥着湿毛巾在一旁待命,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至对方的汗滑动到了锁骨的位置,他才轻微地移开视线,将毛巾搭在对方的后颈处,在手机的外卖软件上挑选对方喜欢吃的东西。


乔鲁诺忽然想到饲养宠物的话题。目前他只在窗台处种植一些喜阳的观赏植物,有想过是否养一只小动物作为陪伴,相比猫,他更喜欢狗,但是苦于没有足够的闲暇遛狗和训练。阿帕基一边拧十字螺丝刀一边心不在焉地提议他可以选择爬行类宠物,接着似是想到什么隐藏的有趣关联,慵懒地抬起眼皮,瞳孔中有些许嘲弄般的笑意:“那样怪怪的东西很适合你。”


乔鲁诺完全不恼,他喜欢对方向他半开玩笑近乎亲昵的模样,至于对方的话则被他翻译为对方对他的独特性的一种首肯。末了,金发少年为了延缓对方办事的速度而纠缠不休,当他选中了海月水母作为这所公寓的新住客,又不免要求对方就环流缸的款式提供部分参考意见,再霸道地请求对方协助他安装海月水母的新家。餐边柜填补了墙面的空白,拆开的外卖菜品摆在小餐桌上散发香气,乔鲁诺咀嚼着披萨饼皮,在脑海中锲而不舍地捏造能让阿帕基留到一同享用晚饭的时刻的理由。手心微微发汗,他不住地思考假使他冒险带对方去曾在聊天中推荐过的餐厅,点曾推介过的食物,对方会对如此真相作何反应?纯属巧合地翻过一页还是意料之内的剧本编排?或者,他会想要告诉对方真相吗?


金发少年举棋不定,所幸装修师傅通知他晚上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披上薄外套拘谨地告别离开。他扑到沙发上打开与对方的私信界面,不知为何一时找不到想要说的话。




***




海月水母的饲养颇有讲究,相较于训练小猫小狗之类亦复杂些许。新安装在狭小玄关处的环流缸住进了六只矜贵的半透明海洋动物,软乎乎的果冻似的光滑身体在水中悠然旋转舞动。这些毒性渺不足道的小家伙们需要严格调配盐度的人造海水和适宜的居住温度,每天享用两次浮游生物填饱四个马蹄形胃腔以及接受八小时光照洗礼。此时它们在环流缸里清闲自在地享受不可思议的青年退休生活,金发少年下班回家之后,调亮了水缸里冷色调的柔和灯光。观察水母进食,从各个角度拍摄水母成为了乔鲁诺本周的新喜好,指尖在屏幕上往前飞速滑动着翻看相册的照片,而不知是大脑的无意刻意还是潜意识,手机向他展示了他偷拍过的那几张与阿帕基有关的相片。


金发少年不可遏制地停下动作,睖睁着眼睛,颅内空空地发怔了五秒钟以上。他本可以任广袤的思绪漫游九霄云外和星系边境,直到他不得不在宿醉的群星的环绕之下熄灯休息,偏偏在这个时候手中微微温热的机器唐突震动了一下,乔鲁诺的手腕也随之战栗,险些将手机摔到大理石地面上增加新的消费风险。这要是公司群组的加班消息或者新的业务通知,恐怕人事部的优秀新人是波澜不惊的,而如若消息来自通讯录中他特别留意的一具活死人的身体,出现在没有过双方往历史痕迹的短信窗口中。


上星期阿帕基如约协助他安装了环流缸,水母饲养的其他杂项也被安排妥当,乔鲁诺蹲在一旁打量对方不苟言笑的侧脸稍稍感到无趣,故而啰啰嗦嗦地挑起天南地北的话题刺激对方回应。其中大部分是随心所欲纯粹出于好奇的,还有的是藏在其中希望对方粗糙迟钝的神经能及时接住的暗示:金发少年故意告诉对方自己还需要一个书架,卧室拆封的纸箱里还杂乱无章地堆积着大学的课本和自己的兴趣书;他翻阅过几个家居用品卖场的产品目录,没能找到喜欢且符合总体装修氛围的。待到安装完毕,水母们住进新家,乔鲁诺打开环流缸的灯光才意识到原来天色已迟暮,落日云霓多变幻,与阿帕基的虹膜相仿。阿帕基借水缸灯光拿着说明书严肃批评售卖的厂商竟然没有提供免费上门安装的服务,他则若有似无,幻觉一般地碰了碰对方的手背,后者的满腹牢骚即刻打住。


乔鲁诺笑意盈盈问对方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餐,看对方无所适从地看向别处,摸了摸鼻子同意了他的提议。金发少年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几天的夜晚他耗费了不少精力研究食谱,美名其曰放弃外卖垃圾食品,实际上则同上一次的切苹果一样是精心编排的。他根据对方在团建活动中经常选择的餐品有模有样地做练习和口味优化,眼见时机成熟便拉着阿帕基下楼去超市挑选食材,有点骄傲地告知对方自己会亲自下厨请他吃饭。金发少年的厨艺还不算老练,不过早早攻克了调味料这一关,他可以确保自己不会做出无法下咽的食物。他洋洋得意地想,他应该在开放式厨房上安放一个醒目的霓虹招牌,初版菜单可以写上番茄芝士焗饭,香煎鳕鱼和奶油蘑菇汤,以及冷藏罐装可乐和啤酒。


他调暗了室内灯光以便招呼对方去看玄关游动着的暧昧的海月水母,吃完晚餐后对方沉默着帮他收拾餐盘餐叉,腼腆得没有一句话。接着他们又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个礼拜,在公司的廊道中擦肩而过之际,金发少年会朝阿帕基瞥一眼,快速眨眨眼,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就大步流星地离去。他时常不记得给“网友”发消息去敲打敲打,下一条哄骗阿帕基与他见面的理由尚在酝酿的摇篮中,没想到对方直截了当地发来短信告诉他近郊的一家家具卖场有折扣活动。


测量尺寸选择书架和搬运安装又挥霍了整整一天,并且由于没有人去主动询问商场是否有提供可上门安装的师傅,书架的组装过程不太顺利。散装的木板上有两处没有打孔,又有一枚螺丝钉被坏心眼的优秀新人一脚踢到沙发底下去不见踪影,金发少年准备的工具不足,欠缺的环节唯有遗留翌日补足。夜幕降临,乔鲁诺冒昧地试探对方是否介意留宿——当然,对方大可拒绝,他会聊表遗憾,毕竟这样会让他提前准备的过夜包和一床新被无用武之地。半晌,尽管阿帕基左右躲闪着他的视线,而到底没有让他扑空,最终答道明天早点去五金店找适用的螺丝钉。


金发少年埋进自己的床里欢快地晃动双腿,随即给“网友”发送了一个表情包,直到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查看,对方也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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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流缸的灯亮了一夜,用餐完毕的海月水母安然展开伞状体,气动钻孔枪作业的声响巨大,空气震动得厨房小吧台面摆着的两听可乐罐上的水珠都肉眼可见地颤抖,金发少年则心不在焉地拿着一本大学时代的《费希临床精神病理学》,其上的沉闷字母纷飞错乱重新组合成了其他语言,裹住全新的秘密。乔鲁诺不确定阿帕基什么时候可能会要求他放下手上装模作样的教人费解的琐事去搭把手,也不确定自己昨夜有没有如往日般入眠,早上他趁对方在卫生间洗漱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趴到地上伸长手臂从沙发底把不翼而飞的螺丝钉捞出,用力掸去衣袖的灰尘,提高音量告知对方无需费心出门购置零件了。


当钻孔枪停止运作,室内的干燥空气便尤显寂静,碳酸汽水与他飘渺恍惚的心情一直咕噜噜地碰撞回荡。最后的螺丝钉坐在属于它自己的座位上,宣告延期竣工的书架被安置在原定位置,金发少年阖上手中被翻烂的书页,稍微踮起脚将厚厚的科目教材推上了最高的一排书架。他从卧室里把装着各色书籍的纸箱拖拽出来,阿帕基弯下腰去按书脊的高矮分门别类,读到那几本专业课课本时会翻动两下,而后问乔鲁诺打算怎么安放这些读物。后者正游思妄想白日做梦地走神至里约热内卢,手指紧扣着易拉罐的顶盖部分,肩膀上搭着一条凉凉的毛巾。


对于是否告诉眼前人大半个月前他自己觉察到的实情,金发少年仍未有定论。实际上,他对眼下现状与氛围感到心满意足,也有维系下去的强烈意愿,至于对方的想法依旧藏在云雾中,蒙着一层面纱有待揭晓——在阿帕基愿意保持接触的前提条件下,乔鲁诺有点喜欢这样迷离惝恍的神秘感。今天较昨日更闷热难耐,对方忘记要束起的长发披散脑后,有几缕银白被淋漓汗液粘在颈侧蜿蜒,害人即使要盯着发呆也要沿着头发走上不少曲折山路。


“问你话呢。”


金发少年的眼瞳重新聚焦,俄尔落回到雪色瀑间。他探出手指去梳理阿帕基稍有凌乱的头发,把毛巾挂在对方的脖子上吸走汗水,前言不搭后语地反问了对方一句热不热。


乔鲁诺该说些什么,比如告知对方关于网友的真实身份,又比如告诉对方近月来与日俱增的好感,二选一,对方有权利知道。只是这些陌生的场景他从没有私下预演过,他不知道结局如何,对方心情如何,之后他如果虚构类似的需求,还能不能委托于对方。指尖紧张地滑过冷毛巾向下垂,着陆于温热冒汗的掌心细数命运的纹理,金发少年忽而怯懦地神色躲闪,抿着干涸的嘴角欲说还休。


继而他的手腕被对方汗湿的手心包裹着开始一道出汗,对方将他拉近身边,双方在距离前所未有的短的情况下犹然进一步缩短了距离。呼吸交错唇齿缠绵,看来乔鲁诺要开始习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无法预演的事件,哪怕偌大的地球不过是牢笼嵌套着牢笼的恶性循环,他也该试着无计划的即兴逃跑,于当下身体力行。


因此忘记了原本自己打算说什么的金发少年灵机一动,压低声音问阿帕基是不是喜欢某个意甲明星,名字他可能记错了一个音节,但他决定不要因一丝不完美而纠缠不休。修复短路的神经系统后迟钝的大脑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阿帕基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眯起眼睛大惑不解,随后恍然大悟地给他的脑门上来一记爆栗,板起脸向当事人提起诉讼。乔鲁诺矢口否认自己的责任,双手固定在对方颈后揽着欢欣地摇来摇去,恼羞成怒的程序员掏出手机忿忿然卸载了那款罪大恶极的社交平台软件,当庭后悔自己没有耍些小手段找到网友账号的互联网协议地址。


“你找到会做反制夏威夷披萨武器的高尖人才没有?”乔鲁诺故作关心道,歪着脑袋无忧无虑,往对方嘴里喂可乐。


“与其说这个,你的三战导火索被定义了吗?”阿帕基翻了个白眼含糊回应,继续潦草阅读精神医学,并强烈怀疑金发少年患有人格分裂症。


为证实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一起做了一下午的精神疾病自测题,然后把作废的试卷折成了一架架纸飞机向窗外投掷。金发少年眺望遥远天际的航迹云,飞机失事前十几张薄薄纸片飘飘然载着杞人忧天的烦闷离他远去,去往更辽阔的地方。




O F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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